龔曙光:做個純粹的文化商人

龔曙光說,“互聯網”和“資源”兩條腿一起往前走才是傳統媒體突圍的關鍵,兩者缺一不可。龔曙光拉開面前泛著暗色光澤的絲絨靠墊,雙手交疊,坐定。記者提問,他回答,開始進入他的主場。
10年來,全國圖書博覽會一直是這位中南傳媒集團大當家及其團隊亮相的重要場合,今年亦不例外。在最新一屆書博會上,他一直在和同行們溝通,和記者們交流,和作家們對談:中南傳媒新的發展步態、傳統媒體被新媒體圍剿後的突圍方式,知識分子個體面對大時局的焦慮與選擇,這些顯然都是他關心的主體內容。在與湖南作家閻真的對談上,這位出版湘軍的領軍者給出的疑問是關於知識分子的“糾結與孤憤”,他剖白“每個人都會在糾結和孤憤中掙紮,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而孤憤更多地是對行業價值觀上的堅守”。這一切,都源於他對圖書、對出版事業的執著。他的思考顯然不只限於中南傳媒,更涉及整個傳統媒體的發展業態。這種聲音如指引,昭示著未來奔跑的姿態。
談傳統出版突圍 “資源+互聯網”和“互聯網+資源”兩條腿一起走
喊了那麽多年的新媒體時代終於來臨,快捷的傳播手段和爆發式影響力,讓文化傳統被沖擊顛覆。這種變化,命題宏大、難有破解方案。面對一輪又一輪的圖書價格戰,面對數字化出版的挑戰,面對國民閱讀率的徘徊不前,傳統出版如何走出困境?又如何重構我們的文化生態與精神家園?對談中,龔曙光給出了中南的法則:狠抓互聯網平臺建設,同時重振傳統出版產業。互聯網和傳統資源術孰先孰後?龔曙光認為,兩者之間並行不悖。

騰訊文化:喊了多年的新媒體時代終於來臨,新媒體的沖擊對你而言有無壓力?
龔曙光:近幾年的電子書增長報告數據都顯示,美國和歐洲乃至於全球電子書增長速度在回落,有人認為這代表電子書沖擊紙質書的力度放緩,甚至不造成威脅,“屏替代紙”趨勢會改變。有人認為任何一種大的技術革命都可以是分波次的,也就是電子書對於紙屏形成的第一波沖擊可能在慢慢放緩,它只是在孕育著紙質讀物的新一波沖擊。我傾向第二種。這是好消息,這等於宣告有誌於傳統出版向數字出版轉型的企業,有了一個緩沖期,有了一個機遇。焦慮、緊迫、威脅,其實任何一個清醒的出版人都有,而我又是在這個行當裏面比較早提出傳統出版被沖擊態勢不可逆轉的。所以這些年,我所做的工作,一直就是推動傳統出版企業向互聯網新傳播技術的轉變。
騰訊文化:傳統媒體向新媒體轉型之路,中南傳媒具體會怎麽走,又會怎麽突圍?
龔曙光:在轉型問題上,此前我們和其他國家的傳統出版企業在一個起跑線上,但是經過十年,現在開始出現了距離。非常明顯地看到,歐美傳統出版企業的轉型比我們做得好。像培生,愛思唯爾和紐約時報等等。培生是一個傳統教育出版為主的集團,但2014年它的65%的主體業務已轉為線上,2015年或將達到80%,剩下20%已是邊緣業務。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培生的成功有很重要的意義,它使傳統企業走向互聯網時代、形成O2O業態的道路又多了一條。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認為傳統出版企業是不大可能轉型為互聯網企業,因為傳統出版企業沒有技術基因,沒有互聯網基因,這就是所謂“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而培生、愛思唯爾成功的案例表明:“互聯網+傳統出版資源”的企業是可以做成的。所以從這點上,我們作為一個傳統企業負責人,應該是底氣更多一些、希望更大一點。就中南傳媒而言,不簡單地歸於哪一類,我要求自己不同性質的企業走不同的道路,擁有傳統內容資源的單位,肯定走“資源+互聯網”道路;而新設立的互聯網公司,肯定是“互聯網+資源”。這兩條道路並行不悖,所以時間還有,道路也有,目標也很清晰,我們更應該下定決心推動轉型。這是一個重要機遇期,正因為還有機會,你才可以去做,才可能去做。
談紙媒危機:
“紙媒轉型難?是因為我們連報紙沒做好!”
“紙媒已死”已逐漸從疑問句變成陳述句,免費報紙在和傳統報紙搶占廣告市場,新媒體又如雨後春筍般蓄勢待發。雙重擠壓下,傳統紙媒日子更加難捱。龔曙光對此則更為擔憂,“我估計兩三年的時間,都市類報紙基本上不死也要脫層皮。這恐怕就是傳統媒體不得不面對的現實”。但並不是沒有新舞步可以跳,“都市類報紙到了前夜,但出版就不一定,我相信好的內容產出能收獲好的回報,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催生創造” 。他預測。
騰訊文化:現在外界紛紛看衰紙媒,一片唱衰之聲,您怎麽看?
龔曙光:紙媒走向衰落,這種宿命不可能改變,但它是一個復雜、漫長的過程。現在諸多報紙都不好過,很多到了要關閉的狀態,至少到了前夜。我思考過,為什麽中國的報紙轉型這麽艱難呢?是我們報紙沒做好。我們不具備紐約時報這樣的用戶依賴性。所以紐約時報能轉型,我們不能。紐約時報有自己最強大的采編體系,有自己最獨立的觀點體系,這些構成了它的不可替代性。世界上可能有1億種媒體,但只有一種叫紐約時報。中國可能是幾千種報紙,無數種報紙都可以換個名字,比如至少有2000種報紙可以叫“瀟湘晨報”,因為獨特性不夠。很多人認為媒體轉型不好是因為沒有互聯網基因,其實這不是最重要的,是因為我們做紙媒沒做好,所以沒法轉。新浪、騰訊這些早期的資訊類網站的興起是紙媒衰落的推手。我們報紙沒有自己獨立的觀點,而好的東西又被互聯網資訊網站搜羅去了,這讓報紙處在了一種尷尬的狀態,直到最後完全被替代。我估計兩三年的時間,都市類報紙基本上不死也要脫層皮。
騰訊文化:中南傳媒卻在一片唱衰的情況下創辦了《快樂老人報》,發行成績斐然,有什麽獨特的門道?
龔曙光:都市類報紙已經難挽頹勢,但書就不一定。一個真正讀書人的深閱讀,可能還會選擇紙質。再加上書與教育關系密切,如果教科書還在用書,摒棄書的可能性就更小些。同樣,不同的受眾,差異性也會很大。雖然老人報很多讀者也上網,也用微信,但基本的閱讀方式還是紙媒。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創辦《快樂老人報》,不是說它不會走向衰落,而是說在老人這個群體裏面,衰落得會慢一點,周期會長一點。所以它的成功,不意味著它證明紙媒不衰落,或者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但毫無疑問,《快樂老人報》還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受到追捧,還會有很好的發展。同時,我們在考慮以此為延展做老人產業,老人產業的做法肯定有多種多樣,有去做養老院的,有去做健康管理的,每一個人根據自己的資源選擇進入老年產業的道路,我們特別有做資訊的經驗,肯定從媒體做,這種選擇帶有某種必然性。
談身份焦慮:
“不太好的文化人和不太好的商人,才能成為好的文化商人”
龔曙光的角色多樣,當過大學老師、文藝評論家、酒店老總、出版湘軍領軍人……每一個“角色”都做到極致,如同他曾寫過關於李白的評論:李白是一朵欲望之花,每一片花瓣,都代表了他的一種欲望,如政客、俠客、仙道,還有詩人……做純粹的文人曾是他的理想,但最終走到另一條道路,用他的話說“自己不是一個太好的文化人,也不是一個太好的商人”。只是在他的言語和做事邏輯中仍留有文人的痕跡,比如拒絕做成癮性遊戲,不一味資本擴張,比如糾結於如何安妥肉身和靈魂。
他說,他希望自己能做個純粹的文化商人。
騰訊文化:這次書博會上,你對談的題目是《糾結和孤憤——知識分子的心路》。你已是一名成功的企業家,或者文化人,還糾結和焦慮嗎?
龔曙光:中國知識分子和歐美知識分子一樣,在當代生活中,基本生活形態就是糾結,這種糾結可能與知識分子的社會價值觀定位,和所承擔的職能相關。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知識分子跟社會的關系是沖突中得以協調的關系。很少的人是絕對的順從,那就是墮落;也只有很少的人是絕對的抵抗,那就是孤憤,絕大多數人應該是糾結。你們不也在糾結嗎?在如何安妥自己的身體和自己靈魂之間糾結。我們活一輩子不容易,並不希望這一百多斤的肉體受太多的苦難;但同時,又覺得放縱肉體的時候委屈了精神,於是乎,始終在安妥肉體和安妥精神、抵抗社會和順從世俗之間來往反復。
來源:騰訊文化